“凡尔赛”与“炫炫”
时下有个流行的网络词语叫“凡尔赛”，指通过委婉的方式，不经意间向人展示自己的优越感。直白地说，就是用貌似低调的方式进行高调的炫耀。譬如：“老公给了我一个香奈儿包包（一种奢侈品包包），真的很丑，我很生气”“唉！每个月给保姆发三万多的劳务费现金，要一张一张地数，真烦死啦”。这让我想到了家乡莱州调侃自夸的一句谚语：“没孩子的炫干净，没老人的炫孝顺”，真是和“凡尔赛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与普通话不同，莱州方言不但单音节的“炫”可以有如上“炫某某”的形式，而且还有一种叠音用法——“炫炫”。譬如：“刚有点儿进步，你不用到处炫炫”“针眼儿大的事儿，见人就穷炫炫”“那人为了往上爬，四处炫炫自己”。“炫炫”多用为贬义，“穷炫炫”“四处炫炫”，表达了人们对自夸者的厌恶和不屑。不过，它也可用来自嘲，譬如：“今天高兴，把我的奖状拿出来炫炫一下。”当然，“炫炫”成为了固定的双音节词语之后，它还可以再重叠成“炫炫炫炫”以加重语气。比如说：“刚发了点儿财，就穿上了皮大衣，这是出来炫炫炫炫”。又如：“借着今天这个机会，我也炫炫炫炫”。古代汉语虽有“炫炫”一词，但都与自夸无关，是“炫”字本义“强光照耀”的引申。如《汉书·叙传下》：“炫炫上天，县（即“悬”）象著明”，这里“炫炫”表示光芒照耀的样子。又如，唐·杨炯《梓州惠义寺重阁铭》：“仰之不及，目炫炫而丧精；登之无阶，心慌慌而失度。”这里的“炫炫”却又表示迷乱的样子了。
既然“炫”本来是表示“光芒照耀”的意思，为何如今更多用它表示自夸呢？这关系到几个汉字的转换替代，这里也费点儿口舌“炫炫炫炫”。
古时根据其售卖方式把商人分为两类，一是流动贩卖商品的称为“商”，一是开店铺售卖的叫“贾（gǔ）”，即所谓“行商坐贾”。后来“商贾”单称或连称，可以泛指商人了。沿街售卖者，为了吸引顾客，需要扯起嗓子高声吆喝，这就是常说的“沿街叫卖”“卖什么吆喝什么”。这种原始的售卖方式已有几千年的历史，这有一汉字为证。
《说文解字·行部》：“ （xuàn），行且卖也。从行、言。衒， 或从玄。”“行且卖”就是边走边吆喝。有趣的是，在东汉“ ”就有了另外的一种写法“衒”，把原来从行、从言的会意字，改换成了从行、玄声的形声字，使之更便于认读了。如汉·刘向《烈女传·邹孟轲母》：“乃去舍市旁，其嬉戏为贾人衒卖之事。孟母又曰：‘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。’”使用的正是“衒”字。
聪明的商人不是简单地“卖什么吆喝什么”，他们会添油加醋地夸自己的商品，有点类似于现在流行的“带货”。相声大师侯宝林先生表演的相声《卖布头》《改行》里面都有旧时商人“炫货”的惟妙惟肖的表演，因此，本来指一般叫卖的“衒”就有了“夸耀；卖弄”的意思，所谓“王氏卖瓜，自卖自夸”。正像《卖布头》里商人夸耀自己布料颜色之黑：“气死张飞，还不让李逵，气死了唐朝的黑敬德（děi）!”“怎么那么黑，在东山送过碳，西山挖过煤，又当过两天的煤铺的二掌柜。”商人的自夸再变成一般人的自夸，就有了自夸才学的“衒士”，炫耀自己美色的“衒女”，卖弄技艺的叫“衒技”，卖弄姿色的“衒俏”“衒容”。甚至还有个现在不常用的成语“衒玉贾（gǔ）石”，意思是叫卖着美玉，而售卖的却是石头。这就是“衒”过了头而成欺诈了。
现在表示自夸的词语更多用的是“炫耀”，而不是本来的“衒耀”，这是因为“炫”与“衒”同音，古人借其表示“衒”，渐渐的“炫”倒成了表示夸耀的常用字，不过，现代汉语以“炫”字组成的表示自夸的词语数量并不多，常见的除了“炫耀”外，也就“炫富”“炫弄”“炫学（卖弄才学）”几个吧。究其原因，或许是被后来产生的“显摆”“嘚瑟”等抢了地盘。
原文发表于2022年12月21日《烟台晚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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